南方都市报

澎湃新闻

初冬，天气渐寒，大批候鸟正在迁徙。

近期，全国多地自然保护区、湿地中心已经开始部署候鸟迁徙期间各项保护和监测工作，守护候鸟安全迁徙。

然而，有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发现，在多个社交、电商平台仍有商家在售卖非法猎捕工具，包括猎夹、毒药、电击装置、捕鸟网等，对野生鸟类及其他野生动物造成致命威胁。

早在今年夏天，民间环保组织北京市朝阳区自然之友环境研究所（简称：自然之友）对网络平台快手提起了环境民事公益诉讼。

自然之友指出，快手App及快手小店，多年来以短视频、直播、图片、购买链接等方式，为用户提供展示、交易、消费我国法律所禁止的野生动物猎捕工具的服务，对野生动物及生态环境造成严重损害，并存在生态损害持续扩大的重大风险。

今年9月24日，北京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对此案立案受理。

澎湃新闻注意到，除快手外，淘宝、闲鱼，抖音、拼多多、京东等网络平台亦存在销售非法猎捕工具的情况。不少商家通过类似关键词或发布视频引流，进行隐匿售卖非法猎捕工具。

以“扁毛原粉”检索，抖音平台展示的相关视频。

以“防鸟网”检索，拼多多平台展示的相关商品。

淘宝平台展示的“防鸟网”商品。

为何仍有商家藏身网购平台非法贩卖捕猎工具？自然之友相关工作人员介绍，虽然野生动物保护者会对不法商家进行投诉举报，平台作出封禁或者注销处理，但一些商家又会重新开号进行销售，因此成为难题。

有专家呼吁，应加强监管力度，严禁网络平台销售非法捕猎工具，保护野生动物，维护生态平衡，保障生态安全。

多家电商平台存在销售非法猎捕工具

根据《野生动物保护法》第二十四条规定，禁止使用毒药、爆炸物、电击或者电子诱捕装置以及猎套、猎夹、捕鸟网、地枪、排铳等工具进行猎捕，禁止使用夜间照明行猎、歼灭性围猎、捣毁巢穴、火攻、烟熏、网捕等方法进行猎捕，但因物种保护、科学研究确需网捕、电子诱捕以及植保作业等除外；第三十二条规定，禁止网络平台、商品交易市场、餐饮场所等，为违法出售、购买、食用及利用野生动物及其制品或者禁止使用的猎捕工具提供展示、交易、消费服务；以及《电子商务法》第十三条规定，电子商务经营者销售的商品或者提供的服务应当符合保障人身、财产安全的要求和环境保护要求，不得销售或者提供法律、行政法规禁止交易的商品或者服务。

上述规定明确，电商平台不可以销售非法猎捕工具。澎湃新闻注意到，在多家电商平台上，长期存在一些销售非法猎捕工具，且越来越隐秘。

以关键词“捕鸟网”为例，澎湃新闻在电商平台淘宝、闲鱼，抖音、拼多多、京东输入后，京东、抖音两家平台显示“没有找到与关键词相关的商品”，淘宝、闲鱼、拼多多三家平台网页会跳转至“绿网计划”“清朗网络”页面，告知消费者有关法律法规，并表示“如在平台发现相关违规线索，请及时通过举报中心向平台反馈”。

不过，澎湃新闻在输入上述相关关键词时，算法会自动识别到其他关键词，例如“捕捉网鸟”“防鸟网”“粘鸟用的网”等，通过点击这些推荐出来的关键词，上述五家电商平台都可找到“捕鸟网”商品。其中，淘宝平台上一家网店更直接标明“野外、斑鸠、神器、防鸟网”等宣传词，引导消费者交易。有购买者留言：效果不错，“上货”好几个了。

公开信息显示，捕鸟网是一种通常由尼龙、聚乙烯或其他塑料材料制成的网状工具，其网眼细小，几乎透明，肉眼难以察觉。鸟类在飞行过程中很难发现这些网，一旦撞上，细小的网眼和粘性材料会使鸟的羽毛和爪子被缠住，导致鸟类难以逃脱。

除猎套、猎夹、猎网等传统猎捕工具外，电子猎捕工具以及毒害野生动物化学药剂也在电商平台进行隐匿销售。

例如，近几年，电商平台上出现了一种可以给盗猎者发送夹子捕捉到野生动物信息的远程电子报警设备，称为“户外夹子报警器”或“夹子报警器”。

澎湃新闻以“夹子报警器”为关键词，在淘宝、闲鱼，抖音、拼多多、京东五家平台检索，均可检索到有关商品。

此外，近年来，高毒农药“克百威”被不法分子常用于毒害鸟类。据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发现，“克百威”正以另一个名字“扁毛原粉”“扁毛霜”进行销售。澎湃新闻以“扁毛原粉”、“扁毛霜”为关键词，在电商平台抖音搜索发现，不少用户发布了带有“驱鸟野鸡变扁毛药”“驱鸟神器”标签的视频，进行引流销售。

澎湃新闻记者以消费者身份向一名发布“扁毛粉”视频的抖音用户询问，扁毛粉具体成份，是克百威原粉吗？随后，对方表示添加微信。在微信中，对方立马发来如何购买的相关信息，并表示其销售的“扁毛霜”是“百克威原粉”。对方还称：“羽毛类通用，吃了就挂的。”

澎湃新闻注意到，上述用户在微信朋友圈发布了大量关于“扁毛霜”的视频，其昵称名为“扁毛厂家”。

除抖音外，快手平台也有相关引流售卖视频。

澎湃新闻注意到，“克百威”又名呋喃丹，是一种氨基甲酸酯类广谱性杀虫、杀线虫剂，具有触杀和胃毒作用。2023年12月25日，农业农村部网站发布公告，决定对氧乐果、克百威、灭多威、涕灭威4种高毒农药采取禁用措施。自2024年6月1日起，撤销含氧乐果、克百威、灭多威、涕灭威制剂产品的登记，禁止生产，自2026年6月1日起禁止销售和使用。

快手平台有用户发布销售克百威引流视频。

由此可见，通过变换关键词的猎捕工具出售更加隐匿，也容易逃避平台监管。

自然之友相关工作人员向澎湃新闻介绍，长久以来，不少关注野生动物的组织和志愿者一直关注和举报在快手等多个平台售卖非法猎捕工具的情况，但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有效解决。部分账号会在禁封一段时间后又继续活跃，或者商家另开新账号继续售卖等。

上述工作人员还称，此外很多野生动物保护机构、志愿者及管理部门等各方为了清理野外的非法猎捕工具，需要动员大量的人力、资金等成本，而野外的违法猎捕工具依然不见明显减少。“解决该问题的关键在于依法监管提供野生动物违法盗猎工具的源头之一，即为野生动物非法猎捕工具提供展示、交易服务的平台。”

环保组织提起公益诉讼获立案

2023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收到志愿者举报，并通过“电商无野”（系由回归荒野在2020年3月发起的野生生物云守护行动）发现网络平台快手存在大量违法出售非法猎捕工具的行为。

澎湃新闻从自然之友获悉，2023年8月，“电商无野”行动向快手平台举报了1046多个引流售卖猎捕工具及毒鸟药视频内容，仅超过324个视频被处理。其中很多视频都是带着“遵守法律，爱护动物，保护野生动物”的提示，但实际上是一些捕捉野生动物和引流售卖猎捕工具的内容。

根据自然之友从2024年3月至7月间不完全统计，快手展示、售卖非法猎捕工具的违法典型账号共348个，其中展示、售卖捕鸟网的账号50个、猎套的账号70个、猎夹的账号44个、毒药的账号54个、电击设备的账号50个、电子诱捕器的账号31个、多种类型非法猎捕工具的账号27个，展示使用非法猎捕工具进行猎捕的账号22个。非法猎捕工具上架商品370件，销售336639件。

自然之友介绍，上述网络平台销售非法猎捕工具形式主要包括三种：一是通过快手小店上架直接售卖；二是以直播形式销售；三是通过快手平台发布违法视频，再通过微信以及手机号引流的方式进行销售。“‘引流’销售相比前两种隐匿性更强。”自然之友相关工作人员说。

自然之友认为，快手以及快手小店为快手App及快手小店，多年来以短视频、直播、图片、购买链接等方式，为用户提供展示、交易、消费我国法律所禁止的野生动物猎捕工具的服务，对野生动物及生态环境造成严重损害，并存在生态损害持续扩大的重大风险。该行为严重违反了《野生动物保护法》《电子商务法》等法律规定。

因此，自然之友在2024年7月就社交平台快手为非法猎捕工具提供展示、交易服务的违法行为提起生态破坏环境民事公益诉讼。诉讼被告分别是快手平台运营方“北京快手科技有限公司”以及“快手平台‘快手小店’运营方”成都快购科技有限公司。成都快购科技有限公司，为北京快手科技有限公司全资子公司。

澎湃新闻获取的起诉书显示，自然之友向法院提出8项诉讼请求，包括要求二被告立即将快手平台所有非法猎捕工具商品及相关内容下架、删除，并对违法账号永久禁封；赔偿生态环境功能永久性损失；承担生态环境侵权惩罚性赔偿等。

“在今年9月24日，我们收到北京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的通知，该案已立案受理。”自然之友相关工作人员说。

人大代表曾呼吁加强网销非法捕猎工具监管力度

近年来，我国对野生动物的保护越来越重视，不少捕猎者已落入“法网”。

中国警察网10月25日消息，山东省巨野县公安局历经11个多月的缜密侦查，侦破一起特大非法狩猎、传授犯罪方法案，抓获犯罪嫌疑人35名，查扣捕兽夹1352个，收缴野鸡、野兔、黄鼬、貉等野生动物死体和野生动物毛皮一批，共鉴定出国家“三有”保护动物（国家保护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200余只、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3只，案值高达600余万元。

上述消息提到，经查，张某原本是一名普通的自媒体运营者，通过发布户外探险和野味相关的内容吸引了大量网友的关注。最初张某在自媒体平台与粉丝只是进行日常交流，并不售卖狩猎工具。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后，张某发现，很多人对狩猎野生动物有着浓厚的兴趣，但是都没有狩猎工具，张某觉得销售与狩猎有关的工具很有市场。于是他开始在某平台主页上放上自己的微信账号，并通过一些专用话术和短视频让粉丝知道他售卖狩猎工具，通过这种引流的方式把一些网友拉进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出售违禁的狩猎工具。

福建宁德市公安局蕉城分局11月7日消息，连日来，蕉城公安破获非法狩猎案3起，抓获犯罪嫌疑人3名。值得注意的是，这3名犯罪嫌疑人均通过购物软件购买铁质捕兽夹、钢丝猎套、电子报警器、电子捕猎夹等猎具，进行非法狩猎。

“在多起非法捕猎野生动物犯罪案件中，网购平台都是非法交易的重要一环。在网购平台上，捕猎工具从最早的捕鸟网、捕兽夹，已经升级为智能电网、智能电捕兽器，让捕猎效率成倍增长，并可能在更大范围内给野生动物造成毁灭性伤害。”全国人大代表、中华全国律师协会会长高子程在2024年全国两会上曾提出，应加强监管力度，严禁网络平台销售非法捕猎工具，保护野生动物，维护生态平衡，保障生态安全。

高子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尽管我国法律法规及相关实施机制的规定已非常明确，但是实践中网络平台售卖非法捕猎工具的现象仍屡禁不止，各种捕猎工具除对野生动物造成巨大伤害外，还产生其他巨大的社会和生态危害，比如逆变捕鱼器、绝户网、毒饵等不仅对猎捕动物造成灭绝性危害，对浮游生物、植物、昆虫及环境也带来毁灭性破坏。

高子程建议，市场监管部门和网信部门应按照各自职责分工，指导、督促各大网络平台建立相应的内部审核部门，监测并及时处理违法野生动物信息和商品。同时，市场监管部门应明确监管责任，加大处罚力度，提高违法犯罪成本。网信部门还应指导和督促现阶段所有网络平台进行严格审查、整顿和日常监测。此外，对于合理合法的捕猎工具推行许可证制度；对非法捕猎工具的流通设置相应的线上线下举报渠道，一经查实，可通过“黑名单”等形式给予行业、法律上的相关处罚。

（记者 廖艳）